江苏民营经济的成绩单越来越漂亮。2009年，江苏民营经济总量达到17923.65亿元，居全国首位。私营企业注册登记数超过90万户，连续9年居全国第一。促民企转型不能眉毛胡子一把抓 ――访全国政协委员、江苏省工商联主席李仁
江苏民营经济不仅总量大，产业集中度也在提高。在全国工商联统计的民营企业500强名单中，2008年江苏有101家，2009年有111家，增长9.09％；在前100强中，2008年江苏有36家，2009年有37家；在前50强中，2008年江苏有16家，去年有18家；在前10名中，江苏沙钢、苏宁电器排在2009年的第一、第三名，江苏雨润也排进了前十。
在民营经济加快转变发展方式的当下，江苏民营经济的发展路径，会带给我们什么有益启示？其中，哪些经验值得汲取，又有哪些弯路可以规避？作为民营企业的娘家，工商联(商会)在这个历史潮流中，如何确定自己的着力点？
就这些问题，近日，记者专访了全国政协委员、江苏省工商联主席李仁。
李仁告诉记者，民营经济转变发展方式具有阶段性特征，不同的领域、不同的企业、不同的时期，都会有各自不同的思路、做法和举措。有些大企业、典型的企业，起步比较早，不管是自觉还是不自觉，已经走了不短的路程。而绝大多数中小企业，还只是处于开始阶段。
从长远来说，这也是不断积累的过程。李仁认为，从过去十几年江苏民营经济和江苏省各级工商联(商会)促民企升级的发展实践来看，思路决定出路，方法决定成败。在思想认识上，要处理好共性与个性的关系问题，比如，行业发展中的共性问题，在整个经济发展中又是个性问题。在方法上，要抓住解决问题的“牛鼻子”，不能眉毛胡子一把抓。比如，从生产要素配置效率看，江苏的土地等价格已经没有竞争力，因此，人力资本成为竞争的关键。顺理成章，本地过剩产能的产业转移，也成为一个现实的问题。
激发人力资本
创新活力是关键
记者:江苏民营经济发展取得的成绩有目共睹。很多人都觉得奇怪，江苏民营经济在金融危机这两年，不但没受到太多负面影响，反而有股逆势而上的势头。您认为，这其中的原因是什么？
李仁:这得益于江苏省委、省政府在转变发展方式上，见事比较早、决策早。2007年5月的太湖蓝藻事件，对江苏经济社会发展、对省委和省政府领导经济社会发展，都是一个很有典型意义的事件，也是一个关键节点。这个事件让江苏上下充分意识到，必须花大力气统一全省各级干部、群众的认识，彻底转变发展方式。就此，从干部考核制度、产业政策导向等方面，开始有序调整。从这个意义上说，江苏在推进发展方式转变的道路上，早走了一年半。这一年半举足轻重。同时，早走早得益，一步领先，步步得先机。
记者:走得早，不一定走得好！在您看来，江苏民营经济已经走在了一条正确的道路上，关键是抓住了哪个环节？
李仁:每个环节都很重要。如果非要找一个，我认为是人才！激发人力资本创新活力是关键。从这个意义上说，转变发展方式的过程，就是人力资本转化为生产力的过程。由于江苏发展方式转变比较早，也就比较早地认识到人才对于转变发展方式的关键作用。中央刚刚召开了人才工作会议，表明中央对人才的关键作用有了更深一步的认识。其实，在几年前，李源潮在江苏任省委书记时，就把人才工作作为关键来抓。
我要强调一点，对人才的重视，不仅体现在党委、政府的政策引导，更体现在民营企业的持续经营当中。这是一切的基础。比如，江阴的法尔胜集团。他从麻绳、钢绳到光缆，实现了跨越发展。其中，两次升级，都体现了人才的关键作用。在从麻绳向钢绳转变时，他们从重庆引进来一位专家，当时就是10万元年薪，然后还有利润提成。一个人带动了一个团队，使法尔胜成功地成长为全国金属制品行业龙头，并且参与制定了一系列国家标准的制定。进入21世纪，他们又引进了光缆人才，除了年薪30万元以外，还按销售额的4％提成激励，使法尔胜在光棒技术上保持了领先地位。周建松、周江对技术并不十分在行，但他们有水平，能看准方向，有胸怀，能留得住人才，并且让人才充分发挥作用。
从无锡开始，包括南京、苏州、常州等地，江苏各个地市都陆续出台了人才战略，我们叫“抢人才”。只要是行业领军人才，招进来就是三个100万元，即100万元科研经费、100万元安家费、100万元流动资金。这些措施加速了海归向江苏集中的速度。另外有个统计，现在中国创投基金的20％集中在江苏，就是因为江苏人才多、项目多，对创投资金的市场需求大。
记者:说到海归创业，人们很容易就想到无锡尚德的施正荣。
李仁:施正荣创立尚德是政府＋风投＋海归，优势互补的典型。不过，由于政府资源有限，尚德模式不可能大量复制。同时，我们调研时发现，尽管各地有很好的人才政策，尽管有规模最大的风投资金聚集，但信息不对称的问题仍然非常严重。许多民营企业有管理经验和市场需求信息，但缺技术；有些海归人才带着项目回来，但对国情的认识、对市场的了解以及对企业的管理能力等都显得不足。
打造海归人才与原有企业家队伍的互补平台，弥补信息不对称的鸿沟，这正是工商联(商会)能发挥优势的领域。于是，我们在政府的支持下，开始摸索搭建“技术＋资本、管理”的平台。我们已经在苏南几个市筹建归国留学生商会，有组织地了解海归人才的需求。除了搞一些大型的活动外，我们则把主要精力放在组织10人左右的小型见面会上，“小规模、短周期”，现在已经有一批洽谈成功了。无论采取什么形式，互相参股、成立公司或者其他的合作方式，都可以谈，就是要解决民营企业、海归和风投之间对接的问题，为民资找出路，为海归找资金、找管理。这将是一项长期的工作。
产业转移不能拔苗助长，
但可以因势利导
记者:随着经济发展，各地商会组织越来越多，特别是异地商会发展迅速，作用也越来越明显。
李仁:是的。仅从苏商这个群体来说，最新的数字是，已经有23个省市区成立了江苏商会。我们曾做过调查，江苏在外省的企业，最集中的有两个领域，一是建筑施工，江苏建筑企业被业界称为铁军。第二个是销售江苏优势产品的小企业，大量江苏籍的老板在全国各地建立了各种专业市场。比如，南通家纺业就带动了各地家纺市场的兴起。还有，兴化不锈钢产品，有几万种产品。这些小产品覆盖了全国的市场。也有一些从事其他产业，比如房地产和高科技产业。
过去，江苏民营经济、江苏经济的发展，离不开在外苏商的支持。现在，异地商会的发展，也有利于江苏本土企业的产业转移。他们可以发挥熟悉两地企业家资源和市场需求的优势，帮助当地招商引资，协助江苏省内企业家对外产业转移。
记者:说到产业转移，就会想到“走出去”战略。曾经还有人提到一个词，叫“全球化陷阱”。您怎么理解产业转移对民营经济转型的意义？
李仁:2007年8月份在全省领导干部读书班上，省委、省政府统一了认识，必须下大力气转变经济发展方式。当时，省工商联换届后不久，未来5年新的工作思路还没形成。而民营经济发展已经遇到了一些瓶颈。怎么解决？读书班后，我们这届领导班子马上就决定，这五年的中心工作，就是引导、支持、服务江苏民营经济转变经济发展方式。这是我们工作的主线。其中，以产业转移扩张传统优势产业，就是一个很重要的方面。我们理解的产业转移是多层次的，包括苏南向苏北的转移、江苏向外省的转移、国内向国外的转移，并不仅限于中央提出的“走出去”战略。我认为，江苏在土地、劳动力等方面已没有竞争力，而人力资本必将成为企业竞争的关键因素，要抓住解决矛盾的主要方面。所以说，引进来和转出去对江苏民营经济的发展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都是现在和将来江苏民营经济发展的必然趋势。
记者:效果怎么样？
李仁:现在看来，趋势很好。企业成长发展有规律可循，绝不能拔苗助长，但可以因势利导，发挥工商联(商会)在这方面的优势，可以大幅度提高效率。比如，我们通过连续举办苏北地区投资贸易洽谈会、苏南苏北挂钩项目对接会等形式，帮助一大批苏南企业实现了产业转移，宿迁恒力工业园、泗洪波司登工业园、淮安红豆工业园、雨润东海生产基地等一批项目都已经落地，正在快速推进。
在引导民营企业产业转移的同时，我们也有意识地引导其同步完成技术升级。比如，恒力化纤总部的管理团队、技术团队被称为“小联合国”，日本人、欧洲人、美国人都有，真正的“五湖四海”；它的车间也被称为世界最先进的装备展览室。在宿迁，它的技术正进一步升级，现在已经有18000多人，从化纤布、化纤线，到化纤原料，一步一步向前延伸。这个宿迁恒力工业园，比苏州在宿迁的工业园还大。这个厂区建成后，将会形成废水、废气全部循环使用。他们认为，随着水价、原料成本等上升，投入的技术设备成本，将会把三废变成有竞争力的资源。
在向省外产业转移的过程中，我们针对不同的行业要求、企业需求，充分发挥异地商会和工商联之间的桥梁、纽带作用，这比一家家谈，信任度更高，效率也更高。比如在辽宁，我们一次就谈下来五个大项目，恒力、苏宁、雨润、太阳雨、高力等企业，每个企业的投资都在十亿元以上。现在恒力的老总，一个月就回一次苏州，其余时间就待在大连的建设工地上，当地人都很佩服“恒力速度”。
抓住行业共性和
经济发展的个性之间的矛盾
记者:刚才提到异地商会。江苏民营经济给人一个很明显的感受就是，本地行业商会组织也比较发达。
李仁:行业商会既是我们作为政府管理非公经济助手的一个重要抓手，也是一个有效载体。通过指导行业商会的发展，也加深了我们对行业经济发展规律的认识，提高了建言水平。
我可以举一些典型例子。比如走在全国前列的新能源。我们从2002年就开始跟踪调查，从2003年至2010年，每年都有详细的调查报告。在新能源发展的关键节点、关键问题上，江苏都领先全国。因为我们的报告针对性强，被省委、省政府采纳的比例高。
去年，国家光伏电站招标，有些国有企业不计成本，标底达到1块多一点。如果照这个办法做下去，江苏光伏企业都得死。因为我们这儿基本都是民营企业。江苏怎么办？我们提出，江苏要走自己的路，既不能迁就光伏企业、也不能迁就电网企业。我们在给省委、省政府的报告中提出，2009年上网电价以2.15元/度为合适，以后逐年降低。这个建议得到了采纳。2009年政策出台后，几个月20MW的光伏电站就并网发电了。这说明建议与政策都是符合实际的。这个提案被全国工商联评为一等奖。
有人纳闷，工商联的建议，把2009至2012年，每年多少钱，都写出来了。这是因为，我们既不站在光伏企业、也不站在电网公司的立场，而是站在全省整体经济社会发展角度上。还有，我们之所以能提出这么精确的数字，因为我们年年有报告，伴随行业发展过程。不是蜻蜓点水，取得一个成果就完了。所以，我们这个报告有权威性。
我们每个会领导都联系一个行业，长期跟踪研究。比如，传统的纺织服装业。从入世开始，我们就感到全省纺织服装业面临新的发展形势。从此，我们年年有专题研究，提出专题报告。结果，全球金融危机来临时，江苏大一些的服装企业的布局已基本完成了。像华瑞集团，不仅把国内基地转到安徽，同时在柬埔寨也设立基地，做自己的品牌。它还利用原有的网络，在巴黎和伦敦设立设计室，利用国际人才设计国际、国内品牌；红豆集团把大量生产外包，只保留了西装生产线，原来2万多平方米的老厂区改造成商业区，建立各种品牌样板店，供全国各地营销网络到这里拷贝。同时红豆已经进入新医药领域，开发红豆杉紫杉醇。很少有人注意到，红豆十年前就开始培育第二主业。现在，不仅紫杉醇已经开发出来，那些在成长过程中被拔掉的冗苗，也变成高档礼品。还有，像波司登是首批中国世界名牌，全国只有20个。它的大量生产基地都转移出去了。现在从专业羽绒服厂正向专业服装集团过渡，产品在欧洲的销售也很成功。
记者:有人说，工商联的工作弹性很大，规定动作少，自选动作多。您怎么看这种特性对促进民企转型的影响？
李仁:从根本上讲就是取舍问题，如何把好钢用在刀刃上！我们坚持在共性中抓住个性问题，有所为、有所不为。
我们认为，其他社会组织愿意做、能做的事，我们就不再做。比如，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江苏由工商联(商会)成立的担保机构，有力地推进了中小企业融资难问题的解决，许多地方都来学习。到1994年，我们就不再做这项工作了，有条件的逐步退出，由社会组织去做。
在政府和其他社会组织不好做，而正好能发挥工商联优势的领域，这是我们的重点。比如，除了调查研究、宣传典型、宣传政策，促进政策真正落地等工作外，我们认识到，不同行业应对金融危机、转变发展方式的特点不同。因此，2007年以后，我们加强了对重点行业和新兴产业的研究，加快行业商会建设。比如造船，江苏已占到全国1/3的市场份额。我们通过把行业内大企业组织起来，成立商会，反映行业问题。由于去年的造船振兴计划中，有六成企业享受不到政策，我们就以商会的名义向国家有关部门反映行业发展中遇到的共性问题。
事实上，行业的共性问题，就是经济发展中的个性问题，而政府的政策往往涉及的是共性问题。这是一对矛盾。因此，我们针对不同的行业，不同的情况，提出不同的建议，就是要促进产业政策提高精准度，从传统“导弹”变成“战略制导导弹”。总之，只要站在经济社会发展的全局考虑问题，从职能、优势出发，在促进民营经济转变发展方式的过程中，还有许许多多的工作等待着我们去做。
